[Living]生活美學 - GQ專訪

朱平VS.安郁茜「生活美學單堂課」


GQ：兩位覺得一般人的生活美學可以怎麼去建立起來？

安郁茜：與其我去說這個太醜了不要這樣做，倒不如回到最底限，去問我們真正需要什麼，我們所需要的是健康及安全，從健康及安全延伸出來的事情就非常樸素了，我的眼睛可能需要看到綠色，我需要更多的氧氣、更多的綠，所以我需要更多植物，健康的話必須衛生，要衛生的話需要常打掃，所以你的裝飾性要低，但不代表你不能裝飾，你自己有沒有辦法負擔這些基本以外的事情，可以負擔就負擔，不能負擔的時候不要找麻煩，因為你可能傷害了最原始的條件，所以優先順序非常清楚，如果我們的下一代長起來的時候，都能夠誠實面對的話，我們的環境會改觀，下一批決策者，他們會問怎麼樣會讓環境更好。可能在生活的地方需要安靜一點，這牽涉到格局包括色彩這麼用，全部後來的價值及條件都會跟著原來的價值觀走，所以他一定要從最源頭去做，源頭不對時，教什麼方法都沒有用，我可能只是找了一個靈魂上很混亂的人教他使用守則而已。

朱平：其實我們講生活美學很久了，會不會二十年後我們還在講？講其實沒有用，應該要去做，我們需要創意文化的生活，你生活裡面的東西沒有文化創意，你做的產品怎麼會有文化創意？台灣的整個環境沒有太多美感，不同於歐洲，到義大利、北歐都是這樣的生活環境。我建議先從到學學上課開始，先用MUJI的東西開始，再用Color的東西，MUJI可以做Anything they want。我後來還跟一個人提議說，你也可以做完全跟MUJI相反風格的東西，像Versace的衣服。

GQ：想要成功營造生活Style，創意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兩位會建議怎麼切入呢？

安郁茜：透過教育、透過前人知識的累積，我們可以在新的東西裡面透過當時的狀況去發生創意，創意不是說北歐這樣做為什麼我們不這樣做？我們可能要消化過後再這樣做，於是它就是我們的，而不是純粹就吃外國菜，那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們體質可能也消化不了，而造成後來更多健康上的問題。每個新東西出現都可以欣賞，我們知道它的關鍵在哪裡的時候，我們就學到它的關鍵，但不是學它的樣子，所以生活裡面最重要的就是誠實的問自己需不需要，我常常問大家說你真的需要一個客廳嗎？需要321的沙發嗎？同樣30坪的房間，透過不同的格局，來誠實的告訴自己真正生活的需要是什麼。不是你看到Aveda這樣很好，你回家就這樣做，而是要按照家裡的Concept去調整，這是我們可以學的，於是每個人都會很有信心的生活出自己該有的Taste，然而我們台灣最大的問題，就是很多環境的醜是來自我們錯誤的表面模仿，巴洛克自有它發生的原因，它有皇族、一級的工匠，如果我們東施效顰的話，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但是沒有關係，我們仰望西方文化，我們覺得他們比較成熟，所以我們抄襲了一部份的表面，這是因為那個年代我們的信心不夠，但我覺得我們信心足夠的年代已經來了，整個中國歷史裡面，現在是所有的人都吃飽了，飽到在那邊發呆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可以出現各種奇怪想法，我想這大概是中國歷史第一次，你幾乎可以不為了營生、你有絕對的自信可以選擇。

朱平：我是從生意的眼光來看，「We vote what we buy.」我們每次的購物行為都是投票，不要忘記你有這個Power在，如果我們的消費者能覺醒、很有意識的做每個行為，就可以讓這些事情早點發生。所以Role Model需要消費者，所有的改變需要支持，才能流傳下來，台灣消費者就是要去支持這些人，每個人都負擔得起，很多事可以去做。有個年輕人說他羨慕我的生活，我說你現在就可以做，如果一個月的薪水是兩萬五，扣個稅大概是兩萬塊錢，訂兩本雜誌大概要3000塊，一本是你的專業領域，一本是你的Lifestyle；每年去國家戲劇院或音樂會四次，一張800元的票大概要花3200元；一年要買四本書，一本書250元，四本1,000元，接下來一年要出國一趟，沒錢就去便宜一點，香港、泰國、東南亞，三天兩夜去曼谷7500元，全部加起來差不多一萬多塊錢，一個月存1000塊就夠了，你可以過這種生活，把目標訂下來，你的Life就會很不一樣。現在最熱的是Second Life，大家都可以去做，因為一個人要Diversity，讓人家有各種選擇，二十一世紀大家都是Intelligent Shopper，像我們這樣的人大概只有1%，不到二三十萬人，但是你如果到紐約、東京、倫敦就不同，紐約一千多萬人，只要有1%就有一、兩百萬人支持，所以有很多新奇的東西可以生存，台灣沒有辦法，台灣沒有人想做先驅，也沒有信任感，因為我們的文化沒有那個Concept在裡面，我們之前三百多年的文化窮太久了。

安郁茜：所以大家就拼命賺錢，後來到了瘋狂的地步，不知道極限在哪裡，其實擴充到一定地步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必定喪失許多事情，不能負擔的時候就不需要擴充，那並沒有損失，所以朱先生講的所有洞見都不是最現成的路，他都要去開疆闢土，但也覺得這樣比較過癮，熱情也是從那裡來的。我們的小孩不習慣面對挑戰，也因此不知道克服挑戰的愉快，所以我常跟學生說你充滿了機會，因為我們遍地都是荊棘，你看到北歐、丹麥的建築和設計，我們不可能跟他們做一樣，你現在訂目標，前面全部是荊棘，你就拿把刀替自己清一條路，於是當你跨步前進一公尺，那將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快樂，如果是不錯的想法就去做，等著你的就是困難，做到了就是極大的愉悅，也會更有自信。

GQ：環保是近來相當發燒的議題，想請教兩位，若以生活美學的角度來看待環保這件事，你們的看法是（可針對台灣地區來說或是聊聊世界的潮流）?

朱平：講環保，我覺得有三個觀念很重要，第一，環保有時候會有點不方便，比如說垃圾分類，只要做習慣接受這件事，就不會用麻煩做藉口；第二，你必須接受環保有時候會貴一點，這個貴不是貴得像鑽石那樣，可能只是貴個幾十塊幾百塊，但東西卻很棒；第三，講環保做出來的東西必須是絕大多數人都可以接受，具有美感和設計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Lifestyle，不要強求每個人都變成苦行僧。環保有很多概念，重要是從生活美學角度來看，環保現在很發燒，變得很酷的一件事，如果是其他有機品牌或強調樂活的雜誌來談就不夠酷，由GQ來談，感覺上很有美感、很Fashion，七年級生也比較能夠接受。好比我們講環保，如果只是一般的環保袋縫縫補補，或強調沒有農藥污染的純棉設計，像台灣青衣布掛，那對環保沒有什麼推動力，因為沒人會穿那樣的衣服，為何不想辦法把它變成名牌”訂製服”的概念呢？要知道，一般人買東西並不是因為對這地球珍惜愛護才來買，大部分人都喜歡美的有質感的東西，而所有名品名店賣的商品也都是有美感有設計的，把環保弄得很自然很儉樸只是少數人，這是錯誤的，沒有理由因為廢物利用因為Recycle，就代表環保是便宜的，如果可以把東西弄得非常有質感有設計，當然可以賣得非常貴。我們也必須了解，買東西不是買品牌、不是買環保，而是買品牌背後的生活美學，也因此我們必須想辦法把環保拉提到生活美學的境界，像LV推出拼布皮包，以廢物利用做成非常漂亮的皮包，就是從生活美學來看環保。

安郁茜：環保絕對是不能回頭的事，家具可以再利用，盡量運用環保材料，這些我們都知道。但一個意識產生後背後必須有政策的推動，光靠民間是不夠的，政府必須要做投資，要有一筆資金注挹，相對來說，民間只是怪獸的小指甲，未來兩百年我們的政府要採取政策性的投資才能鼓勵民間做替代方案。環保是目前地球上碰到一個很重要的Issue，當我們仰望西方世界的環保政策，如果斷章取義立法做環保，那也只是表面功夫，我們真正欠缺的應該是一個大的配套措施。看政府是不是有辦法做示範，或者有完備的政策能推動？否則講50年還是落得空口說白話……觀察全世界的機構在實踐環保上有比較大的躍進，台灣也有很多Try，像是冬山河當初做休閒區時就設置了景觀照明，上頭附設太陽能吸收板，但假如空氣污染嚴重它的有效使用壽命就變低，所以這個做法在宜蘭可行，若換到台北市區，那些吸收板很容易就髒了，保養維護的費用是很昂貴的，如果政府沒有相關政策的配合，想辦法降低空氣污染，就算想做也是有其極限的。另外，建築工法對應氣候的方法也是可以被檢討，空氣循環是健康的，沒錯，防曬玻璃是比較透氣，沒錯，德國有些案子甚至整棟建築採用大面積的斜面玻璃，這也正是台灣即將碰到的問題，那麼大片的玻璃會造成都市容積率降低，台灣很少有企業願意出Cost讓這件事實現；此外，國外發展了一些省能材料，要用得起這些材料，得看政府的政策上往前看兩百或五百年能投資多少錢，因此要如何讓民間放棄舊功法建立新工法，歸根究底還是在策略上。

GQ：那麼對於實踐環保美學這件事，兩位有什麼實際的建議嗎？

朱平：要創造美學有很多的方法，一個最簡單的東西，只要用點心就可以有美學在裡頭。要想辦法提升環保產品的設計感和美感，而不是從廠商的角度說大家不買就是不環保，也別用環保的口號把人逼到牆角，世界經濟不是這樣發展的，不要100%要求人家，然後自己什麼動作都沒有。像我經常去光顧的那個菜販小胖，有一回我跟他買一把蔥打算回家做排骨湯，他用紙把蔥包得很漂亮，賣蔥像賣花的賣法，你可以說用紙不環保，但如果他是重複的廢物利用，把廢紙拿來包裝呢？這就是一種有美感的環保。又好比日本常被說過度包裝，但只要他們使用不造成污染的材質，既可以製造就業機會，紙張又可以回收，又有什麼不好？又比如賣化妝品的公司，製作過程一定會用到能源，他們可以去計算過程造成的空氣污染或者會排放出幾百噸的二氧化碳，然後在賣出這產品時把東西賺的錢撥一部份捐給專門的團體去種樹，中和掉之前所製造的二氧化碳。我覺得不要只談環保生活而是美感生活，以環保為理念而做的美感生活，當有同樣理念的公司越成功，越多具環保的產品就會被製造出來，環保一定要精緻化、美感化、世界級化。

安郁茜：當然美學是很重要，經濟發展、公共工程都可以講到美學，美學是一個觀念，如果藉口說因為過去幾千年戰亂沒辦法談這件事，但你看看全世界窮困比中國還要久的某些國家，對美學卻比我們還要堅持、還更要求品質好，所以這是深層結構問題，然而中國人是很現實的民族，現實感一來，美學可以拋棄，環保可以拋棄……所以面對美學這件事，在於我們願不願意給自己在生命當中享受這樣經驗的機會，甚至變成一種執著。環保和美學這兩件事可以交叉可以平行，但總結來說，環保是一個生存問題，美學是一個態度，所以這兩件事並不衝突，目前雖然我們做不到環保，還是可以有美學態度，只是環保可以用法律規定，態度卻是不能被規範的，要面對環保問題，必須Test整個機制有沒有遠見，至於美學態度是超越生存問題，是形而上的，必須大家吃飽了才能來談


朱平：生活風格是很抽象的名詞，我把抽象名詞具象化，生活風格事實上非常簡單，就是看你怎麼花時間，你花時間在什麼東西上面，你如何花你的錢，包括你到哪裡吃東西，你買什麼東西，最近你跟誰在一起吃東西，你跟誰在一起做事情，你交什麼樣的朋友，這都屬於風格的一部份。

朱平：我對餐廳的想法是Organic、Health、Given，我還想把家裡鄉下做的感覺帶出來，但要有設計、Culture在裡面，把不同食物文化的東西帶進來，把吃變成一種Adventure、一種Curiosity，如果要創造一間這樣的餐廳，That's I want，no menu，因為這樣比較環保，不用準備一堆菜在那邊。

安郁茜：誠實面對自己沒有分數可以打的，沒有怎麼想比較好，或是怎麼想比較不好，說不定他喜歡俗豔的東西到極致之後有一種美就出來了。

安郁茜：如果我在路邊的垃圾場找到一個很棒的東西，大家就會說你瘋了嗎？而這時我說不定看到這個東西的價值開心得不得了，這反映到說我會不會惜物，如果工匠好好的把東西做好，使用者真的感覺到感恩而欣賞，你每次喝水的時候都覺得杯子好漂亮，於是你心裡的感謝跟讚美杯子都會了解，於是杯子放到下一代被另一個人看到的時候，杯子會有自己的光華散發出來。

轉載自GQ2007年6月號129期dialogue單元


安郁茜
曾於美國多所建築師事務所擔任專案建築師，目前是實踐大學設計學院院長，並與多年來學生群組成「鬆散聯盟」，不定期聚會，分享金工、陶作、縫紉及灌製等手工創作與樂趣。